2025年3月1日起施行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哈密市戈壁生态环境保护条例》（以下简称《条例》），是我国法律法规体系中首部以戈壁为保护对象的立法，其价值取向不仅事关哈密市的生态平衡、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对全国不同区域平等保护沙漠戈壁等自然生态系统、增强防沙治沙的有效性，因地制宜建设美丽中国等，也有重要借鉴意义。

一、进一步明确沙漠戈壁的自然资产属性和生态环境要素地位。沙漠、戈壁是地球风模式、水汽模式等自然营力和广域生态自洽的产物，是自然资产也是生态要素，拥有和森林、草原、湿地等各类自然生态系统一样的主体性。据2019年为基准年的第六次全国荒漠化和沙化调查，我国以沙漠戈壁为主的沙化土地达168.78万平方公里，其中戈壁65.42万平方公里，分别占陆域国土总面积的17.58%和6.82%，约为全国耕地面积的1.41倍和0.55倍。如果说“山水林田湖草沙”代表我国陆地生态系统的主要类型，那么广袤的沙漠戈壁就是七分天下有其一的客观存在，在国家自然资产和生态环境要素中的重要地位不言而喻。

然而，我国《宪法》第九条自然资源列举和《环境保护法》第二条环境要素列举中，都没有提到沙漠、戈壁，没有相应的名分必然影响到人们的看法，或以穷山恶水鄙视之，或置于对立面斗争之，即便在《国家生态保护修复公报2024》中，沙漠戈壁也仅以“生态风险状况”呈现，而无缘登上国土“自然生态特征”大雅之堂。《哈密市戈壁生态环境保护条例》开宗明义“为了加强戈壁生态环境保护“而立，因为沙漠和戈壁关系密切，自然也赋予了沙漠相应地位。哈密市14.21万平方公里国土面积中，戈壁占到66.57%达9.46万平方公里，三分天下有其二，是哈密市主体性生态环境要素，和当地及其影响区人民生产生活息息相关，《条例》可谓顺势而为、势在必然，为构建"全域覆盖"的生态保护新格局提供了法律依据。

就全国看，经过多年努力53%的可治理沙化土地已经得到有效治理，沙化土地面积净减少6500万亩，以此推算可治理沙化土地为12264万亩，折合8.17万平方公里，占全国沙化土地总面积的4.84%。这表明，全国90%以上的沙化土地仍然会以沙漠、戈壁的形式站立于多样化生态系统之林，是中国大地自然环境可预期可展望的未来剔除不了也难能彻底改变的有机组分，后辈的人们将和先辈一样继续和沙漠戈壁打交道。鉴此，唯有抱持宽容之心欣赏和接纳沙漠戈壁生态系统，赋予其国家宝贵自然资产和生态环境要素的重要地位，趋利避害强化保护、非必要不治理，方可与之和谐相处，《条例》无疑提供了科学指引。

二、沙漠戈壁需要更好的保护。沙漠戈壁并非死亡之海、一无所有，同样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和生物多样性和各种生态服务功能，如新疆沙区的石油、煤炭、沙地果蔬产业，野骆驼、野马、胡杨等极旱荒漠野生动植物的生息繁衍，五彩斑斓的自然、人文景观的游憩、科考等。特别是沙漠戈壁面积大、质地松散，雨水入渗快、覆盖好、蒸发少，为降雨量只有几十毫米、蒸发量却有几千毫米的绿洲源源不断供给着极度稀缺的水源，滋养着沙区适合人类生存的绿色明珠。

沙漠戈壁从远古走来，历经沧桑不曾消失，反映自然力的无比强大，但在人类活动面前也很脆弱，甚至不堪一击。如一个不适当的人类活动，就可能彻底破坏一片沙漠戈壁的“皮肤”，而失去皮肤保护的松散沙物质，必然要借助风势向周边扩散，也即固定沙丘的人为活化，向外输送沙物质量大范围广时，就可能恶化区域生态和人居环境。《条例》正是顺应保护需求应运而生，规定要“编制戈壁生态环境保护规划，明确戈壁生态环境保护和修复的范围、目标任务和保障措施等”“在戈壁区域进行工程建设、旅游开发、生产经营活动，应当符合戈壁生态环境保护规划”等，相信哈密市的生态保护一定会越来越实，促使戈壁正向演替，助力改善当地生态环境。

我国推动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修复，实施山水工程，特别是“三北”工程攻坚战、河西走廊—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阻击战等，国内外反响热烈。更颁布《防沙治沙法》，规定“在沙化土地范围内从事开发建设活动的，必须事先就该项目可能对当地及相关地区生态产生的影响进行环境影响评价，依法提交环境影响报告”“在规划期内不具备治理条件的以及因保护生态的需要不宜开发利用的连片沙化土地，应当规划为沙化土地封禁保护区，实行封禁保护”等，无不表明国家十分重视沙漠戈壁生态环境的保护，在稳定沙区脆弱生态环境、保护生物多样性和恢复沙化耕地、促进农林牧业生产发展上取得的成效，令人瞩目。

不过，我国《土地管理法》“将土地分为农用地、建设用地和未利用地”，规定开发未确定使用权的未利用地进行农事生产的，“可以确定给开发单位或者个人长期使用”。这可能导致防沙治沙中极易出现重治理、轻保护，以治沙之名搞开发，以致边治理边破坏，有些地方几十年一直在治沙，可没有治好过，低成本高效能的沙化土地封禁保护区落地的也很少。从《条例》保护戈壁生态环境的宗旨和各项举措看，国家在土地用途管制中创设“生态保护用地”，将《防沙治沙法》提升为沙漠保护法，以利更大面上沙漠戈壁生态系统的更好保护，是必要且可能的。

《条例》特别规定“禁止在戈壁区域挖掘戈壁石”，意在保护戈壁皮肤“砾幕层”，沙漠也有称为“结皮”的皮肤，类比人体皮肤功能，可以揣度沙漠、戈壁以结皮、砾幕层和与水分条件一致性的稀疏天然植被，来实现自我保护一定是最高效的，皮之不存，沙物质就可能在风力作用下流动形成“沙害”。因此，防沙治沙应在保护沙漠戈壁结皮、砾幕层和天然植被的前提下审慎进行，从严设定因害设防原则下需要治理也可以治理的点位和治理人的活动范围，尽可能避免大声势大呼隆大开挖车碾人攘踏，防止大面积干扰破坏十年难形成毁灭就在一瞬间的沙漠肌肤和已有天然植被。

再一个是水分，沙区植被适应水分条件而稀疏、矮小或时有枯萎，是自然常态，治沙中加密、加高产业性植被，要和水分条件相适应，以免过犹不及。内蒙古库布齐治沙，得益于就近取用黄河水之便，通过滴灌系统给人工植被持续供水，一些地块出现芳草萋萋、树木森森的景观，有的地块改良后转为农用地，种植粮食作物和蔬菜、药材等，令人欣喜。可即便如此，也只治理了库布齐沙漠很小一部分，特别是治理形成的人工植被，一旦黄河水断供后自维持前景如何尚待验证。而大量没有客水条件的沙区，靠就地打井抽取地下潜层水灌溉治沙，虽能在治沙点上快速形成一定的人工植被群落，但伴随而来的大范围地下水位下降，导致更大面积天然植被吸收不到水分，搞不好会把天然植被治理没有了，人工植被也未必能长期存活下去，不一定划算、可持续，值得注意。

我们美丽国土，既有江南水乡、天府之国，也有大漠戈壁、漫漫黄沙，就像有虫鸣也有雷霆一样，都是大自然的馈赠，没有多余的，值得我们倍加珍惜爱护。太极图展示阴阳平衡原理，红花与绿叶相互衬托反映事物内部秩序，我们喜欢的森林、草原、湿地、农田，说不必定就和沙漠戈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界这种奇妙无处不有，顺应就好。生态系统多样性是生物圈生机勃勃、美丽富饶且具韧性的基础，就算我们多么不喜欢沙漠戈壁，可也由不得我们，与冷眼相待、挑剔否定，还不如热情拥抱、充分肯定，为实现人与自然的全方位和谐而努力。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不是说不同气候和地貌条件下大地的其它颜色就不是绿色青山，举凡自发维持生态功能的颜色都是质地上好的绿水青山，大沙漠、大戈壁和大森林、大湿地是等价的，值得我们发自内心的认可，给予和其它生态系统一样的保护甚或更好的保护。

当然，保护不是不能利用或治理，关键在于借鉴《哈密市戈壁生态环境保护条例》精神，明确沙漠戈壁的自然资产属性和生态环境要素地位，以严格保护的基调重点防控关键因素的人为破坏，积极促进保护性利用，实事求是走好因害设防原则下有限治理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