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思明

扬子鳄物种历史长达2亿多年，是我国特有爬行动物，曾广泛分布于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湖泽河网密布的长江中下游地区，当代仅皖南山系以北、长江以南山地丘陵一些水体有残留分布，被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安徽对扬子鳄的主动保护，经历了前期野外种群调查，1979年经省政府批准设立扬子鳄养殖场，1982年建立省级自然保护区，到1986年批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也是一步一个台阶向前推进。该保护区地位无疑十分重要，全国以扬子鳄为主要保护对象的自然保护区只有2个，但浙江长兴扬子鳄省级自然保护区面积1平方公里多，初期扬子鳄自然种群数量只有11条。而安徽扬子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原批建面积达443平方公里，丘陵地、山坳、河流、漫滩等扬子鳄的适宜生境大多划入保护区，包括水阳江、青弋江两条河流周围百余条支流，星罗棋布的沟、塘、渠、坝、山洼、水库和沼泽地等。扬子鳄野外分布更详细情况和种群数量虽不能完全掌握，但也有分布在13～19个相互隔离的地点、数量500～700条的文字纪录。当然扬子鳄是生态系统中的扬子鳄，不是孤立的物种存在，这一区域还有两栖爬行类、鱼类、鸟类、兽类等野生动物340种，776种野生植物中44种为扬子鳄洞穴隐蔽及营巢用植物。保护区称得上河流沟渠、丘陵湖沼、农田水利等生态系统类型多样，野生动植物物种繁多，是以扬子鳄为代表的生物多样性丰富区域，应该说这个自然背景相当不错，是扬子鳄物种不灭的无以替代的最可靠之地。

即使地方从不受保护约束以利扩张性发展出发，认为原保护区将有扬子鳄分布的村镇辖区连带全部划入，一些村镇所在地等人口密集区和大片农耕区都在保护区，虽然面积大但“其中很大部分根本就不能作为扬子鳄的栖息地”，或部分栖息地也已丧失生境条件，要求调减自然保护区面积。国务院2009年批准该保护区调整，减少面积258平方公里，减幅高达58.2%，这在过往保护区调整案例中是绝无仅有的，说明保护也很尊重地方意见，讲求实事求是，关切保护与发展的协调共进。但即使经过这次大幅度调减面积，保护区还有185平方公里，比华东地区多数自然保护区面积都大，地域范围仍涉及宣城市的宣州区、郎溪县、广德县、泾县及芜湖市的南陵县等5区县，原有主要生境地都在，还增划了适宜扬子鳄栖息繁衍的高井庙等区域，特别是将有扬子鳄分布的地点全部划为核心区和缓冲区，核心区面积由调整前的41公顷增加到5188公顷。但自然保护区社区规模仍然不小，综合有关资料保护区内及周边共涉及41个乡镇、79个行政村，人口4.5万人，以水稻等种植业为主兼畜牧业、林业等，这当然会影响扬子鳄的繁衍生息，是落实保护的制约因素，但保护也正是由此发生的。

自然保护区大量存在社区因素，与历史以来人不断深入自然区域导致保护对象和人的活动区域深度交叉有关，自然保护区范围的确定取决于主要保护对象“物”的自然分布态势，而并不存在别的选择，以致社区对绝大多数自然保护区来说具有不可避免性。我们常说人与自然和谐，就不能一味追求保护区域的纯粹自然性，否则许多保护区是难能成立的，试想如果把这些村镇人口的居住区、经济社会发展区全部剔除在外，按照生境链、食物网等区域生态完整性要求和扬子鳄的实际生境需要，安徽扬子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就没有办法划建了。但不管有无人类活动，依照主要保护对象利益最大化划建自然保护区，有了法定保护区域，就可以通过和利益相关方面对面的协调、政策引导、经济补偿、技术措施等，促使社区尽可能降低发展的生态影响水平，在节约优先、保护优先和自然恢复为主方针的指引下，全国都在这样做，保护区只能做得更好，这也是社区群众的光荣和责任。同时，多么高尚、严格的保护工作，也不能片面视社区体系为消极因素。首先扬子鳄自然分布并不鉴别土地（水面）经济利用与否，只要有合适的生境它都会去，这是土地农业利用及其他形式低密度经济利用功能和生态发展功能的两重性，是人与自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动写照，也是人与自然和谐的生态基础，如果自然保护区不能容纳这些既有人口和经济社会体系，也就没有了建立保护区的地域空间，更无从预防新的生态破坏、优化既有生产活动以达成保护。其次，社区群众也是重要的保护力量，历经悠久历史扬子鳄还能在这些地方留存下来，与当地人的世代保护密不可分，现在的保护更少不了他们，典型者如新田、卢村、红星、长乐等社区群众自发救护受困野生扬子鳄的感人事迹，不少文章、报道都指出保护区内直接伤害扬子鳄的案件明显减少，及至“连续13年来未发生盗猎、捕杀扬子鳄案件”（中国新闻网，2016.3.8）。

由此看来，安徽扬子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自然基础和有利于落实保护的人文环境都相当不错，如果能充分尊重自然、顺应自然，相信自然力、依靠自然力，牢牢抓住自然保护区履行就地保护的本质特征和独特优势，坚持通过整体保护扬子鳄生境进而实现物种保护，把工作重点持之以恒放在主动协调、优化处理经济活动与扬子鳄生境保护的关系上，尽可能减轻减缓减免比较大的各种人类活动影响，严格防控既有生境退化消失或挪作他用，并因地制宜扩充生境面积，控制城乡污染特别是农药使用，像陕西汉中朱鹮自然保护区一样扶助社区发展有机产业以保护水环境等敏感因子，积极补偿扬子鳄可能进入社区鱼塘、稻田给群众造成的经济损失等，相信自然保护区就完全有可能成为扬子鳄的幸福家园。然而不幸的是该保护区也和其他一些保护区一样忘记初心，一开始就走上自我否定、不相信自己管理的自然保护区能够保护扬子鳄，转而搜寻捕捉仅存无多的野生扬子鳄进行人工饲养繁育的道路。虽然2009年调整自然保护区时曾表示要将工作重点转向野生保护，努力恢复和改善扬子鳄栖息地，提高扬子鳄自然繁殖力和幼鳄存活率，不断扩大野生种群数量，但实际上重点工作还是在人工饲养繁育这一块，发展到如今尽管其种群数量庞大却难言保护成功了，而扬子鳄野生种群则呈现越保护越少的颓势。同时，长期对扬子鳄人工饲养繁育的推崇，显著改变了保护工作者、利益相关方和社会对自然保护区的看法，即保护自然可以不依赖于自然，自然保护区成了徒有形式的摆设，开发破坏更加容易，以致在全国上下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持续加强自然生态系统和野生动植物保护的今天，居然有大片核心保护区域轻而易举、堂而皇之成为经济开发区。这是本次保护区“侵占事件”中保护一方最应该汲取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