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底的云南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早上时树上挂满了冰凌，像刚下过一场雪。早上六点半，保护区内的护鹤员陈光惠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数鹤、报备、根据天气情况投食以及日常巡护。陈光惠今年40岁，来自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大山包镇车路村，陈光惠的婆婆董应兰作为第一代护鹤员，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就给黑颈鹤投食。2003年，董应兰把护鹤的职责传递给了陈光惠。她一直记得婆婆问她的第一句话，“你喜欢鹤吗？”陈光惠说：“喜欢。”

今年11月6日，云南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在开展巡护监测过程中，观测到首批9只黑颈鹤（包括8只成年鹤和1只幼鹤）飞抵大海子湿地，这标志着2024年度黑颈鹤越冬季正式开启，来此越冬候鸟数量在12月中旬达到高峰。这也是护鹤员最为忙碌的季节，包括陈光惠在内，云南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共有五名护鹤员。

保护区内的大海子湿地是黑颈鹤的夜宿地，也是陈光惠日常巡护和投食地。自己成为护鹤员已经二十多年，带着婆婆的嘱托，陈光惠坚持守护着黑颈鹤。如今，她利用独创的口哨声与黑颈鹤“交流”，在她心里黑颈鹤早已如家人一般，最近她也开始带着19岁的儿子从事护鹤工作，“把守护的力量传承下去”。

“你喜欢鹤吗？”

护鹤的故事还要从1992年前后讲起，陈光惠的婆婆董应兰彼时已经开始义务照顾来大山包越冬的黑颈鹤，后来大山包保护区也聘请董应兰成为最早一批志愿护鹤员。在陈光惠看来，当时的家庭条件不好，补贴也不高，但婆婆依然始终如一地坚持。

2003年，由于身体原因，董应兰把护鹤的职责传递给了陈光惠。她一直记得婆婆问她的第一句话，“你喜欢鹤吗？”陈光惠说：“喜欢。”这句喜欢注定带着沉甸甸的责任，她记得婆婆说，喜欢的话就把护鹤的工作交给她。

开始的时候，陈光惠也有些犹豫，也在问自己行不行，虽然打小在大山包长大，也见过很多次黑颈鹤，但她对于黑颈鹤的认知并不多。

一直以来，黑颈鹤在当地人口中都称之为“雁鹅”，陈光惠回忆，“小时候不知道它是黑颈鹤，也不知道是国家的保护动物，但家里的老人会教育我们，不要打它、不要伤害它，因为它是我们当地的仙鸟、神鸟，都要保护好它们。”

直到多年后，陈光惠才知道黑颈鹤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起初，陈光惠担心自己去投食时，黑颈鹤会飞走，但董应兰告诉她，不用怕，跟着学，就会慢慢得到黑颈鹤的信任。整个2003年的黑颈鹤越冬季，陈光惠一直跟着婆婆董应兰学习，到2004年，黑颈鹤再次来到大山包保护区时，董应兰执意让陈光惠自己去投食，这次锻炼也让她记忆深刻。

第一次自己单独去投食时，黑颈鹤会与陈光惠保持着很远的距离。“要有耐心，慢慢来！”陈光惠回忆，刚开始的时候，董应兰不止一次嘱咐她。

后来到2005年，陈光惠与黑颈鹤真的慢慢拉近了距离，不过她还希望自己能找到与黑颈鹤“交流”的方式。最开始，她想到了当地传唱的山歌，不过试了几次之后发现山歌并不奏效。她还把黑颈鹤编进了山歌里，“清早起来好新鲜，提着苞谷去海边，苞谷撒在海边上，雁鹅（黑颈鹤）吃了飞上天，雁鹅飞起脚杆长，不谒高山谒平阳，雁鹅喜欢平阳地，妹妹喜欢少年郎。”

发现黑颈鹤对山歌不领情后，陈光惠又琢磨用口哨跟黑颈鹤“交流”，她模仿幼鹤的叫声，摸索出了很多种口哨声，经过一段时间的试验和磨合，黑颈鹤似乎听懂了陈光惠独创的口哨声。

二十年如一日，护鹤员陈光惠带着婆婆的教诲，守护着黑颈鹤。如今，她的口哨声让她与黑颈鹤之间的“交流”更为亲近，陈光惠觉得已经能与黑颈鹤“聊天讲话”，有时候口哨声是投食的信号，有时候是让它们注意安全，在迁徙季时口哨还是陈光惠对于黑颈鹤的挂念，她认为黑颈鹤一定能听得懂。

并不简单的投食

云南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大山包镇，低海拔2210米，最高海拔3364米。因为地处云贵高原，大山包温差大、早晚的气温较低，进入12月份，当地早晚的气温已经达到零下七八摄氏度。陈光惠告诉新黄河记者，最冷时大山包保护区可以达到零下15摄氏度。

晚上时黑颈鹤有在浅水处休息的习性，原因是为了避免遭遇危险，保护区内的大海子湿地正是黑颈鹤的夜宿地之一。每天晚上保护区内的黑颈鹤大都会聚集于此，早上一部分黑颈鹤又会陆续飞离大海子湿地，所以大海子湿地成为记录保护区内黑颈鹤数量的最佳地之一。根据保护区管护局的统计数据，41公顷水域面积覆盖的大海子湿地，黑颈鹤夜宿可达1400余只，是目前已知黑颈鹤种群密度最大的栖息地之一。

每天早上六点半陈光惠就会起床，一直到八点半至九点之前都是她的数鹤时间，她会拿着望远镜在大海子湿地盯着黑颈鹤开始数，不过因为数量庞大且黑颈鹤都会重叠在一起，很难数清水面上的黑颈鹤。后来，陈光惠等护鹤员逐渐摸索出根据早上的飞出情况来数鹤，“早上时黑颈鹤并不是一起飞离大海子湿地，而是一批一批，有的是一个家庭一起飞，有的是十几只一起飞，我就等它们从湿地起飞离开水面时开始数。”每天数完后，她会把数量汇报给保护区管护站。

数鹤之后，是护鹤员的另一个工作——投食，投食并非一味给黑颈鹤投喂，也要有科学的分析和判断。下雪或者冰凌比较严重的时候，陈光惠都会定量进行一次投食，如果遇到天气特别恶劣的时候，还会增加投食量，反之如果天气比较好，食物不缺的时候，就不会投食。陈光惠介绍，“每年黑颈鹤刚迁徙到大山包或者准备离开时也会增加投食，为的是补充它们的体力，让它们做好迁徙准备。”

“黑颈鹤始终是野生动物，不能让黑颈鹤养成懒惰的习性。”陈光惠说，“它们还是要出去觅食的，在野外要有生存能力才行。”所以投食是以补充不足为主，如果每天都投食反而是对黑颈鹤不好。

除了数鹤和投食的工作，日常巡护也是陈光惠重要工作之一，“巡护就是观察黑颈鹤，看看有没有受伤的，以及鹤群有没有一些其他的变化等。”当然也会有一些特别紧张的时刻，最为难忘的是2008年我国南方发生雪灾，因为担心大雪对黑颈鹤造成伤害，陈光惠和丈夫彻夜值守在黑颈鹤的夜宿地除雪和观测。

陈光惠说，黑颈鹤们能感受到在大山包保护区内有人保护它们、爱护它们，所以它们愿意来到这里越冬。

三代人的传承

“九月九飞来，三月三飞走。”这是大山包当地人对黑颈鹤迁徙的判断。据悉，黑颈鹤每年3月中下旬迁徙到繁殖地，10月中下旬又南迁到越冬地，往返于云南、青海、甘肃、四川等地，是世界上唯一生长、繁衍在高原的鹤。

陈光惠观察发现，每到迁徙季总会有几只黑颈鹤先来探探路，不久后，黑颈鹤就大面积赶到保护区内。黑颈鹤的行动有统一的规律性，在陈光惠的形容里迁徙前黑颈鹤会聚在一起“开会”，周围几处的黑颈鹤也会聚集到大海子湿地，然后一同返回。

因为多年护鹤工作，陈光惠通常能通过黑颈鹤的叫声和聚集的情形分辨出来它们的动向。虽然迁徙是候鸟必然的事，但每年黑颈鹤离开大山包时，陈光惠还是有一些不舍，“走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每次要来的时候，做梦都会梦到黑颈鹤。”

陈光惠告诉新黄河记者，每年黑颈鹤回迁时她会把自己的心里话转换成口哨声，“我会用口哨告诉它们，很舍不得它们，听不到你们的叫声、看不到你们的身影，我会很无聊。很想跟着它们去四川若尔盖。”

有时，遇到受伤的黑颈鹤会成为大海子湿地的留鸟。一只翅膀受伤的黑颈鹤已经在大海子湿地待了两年没有迁徙，陈光惠说会用口哨声告诉它，“不用怕，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会在这边陪着你。”

新黄河记者从保护区管护局了解到，今年夏天滞留在大山包的黑颈鹤有四只，主要原因是翅膀受伤，无法长时间飞行。管护局工作人员介绍，如果观测到黑颈鹤在体能方面出现问题，会及时采取救治措施。

一直以来，陈光惠都很佩服婆婆董应兰十多年的护鹤工作，她说那时候家庭条件不好，但婆婆会节省下粮食给黑颈鹤，而且当时的衣服和鞋子也不如现在保暖。自2003年到2024年，已经21年光景，陈光惠说自打从婆婆手里接过护鹤工作，就下了决心要做好。“我妈（婆婆）把这件事交给我的时候，这就是传承，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

今年，陈光惠的儿子赵植已经19岁，最近也是经常跟着她去投食和巡护，她对儿子说：“从你奶奶那一代就开始护鹤，后来交给我，一直到现在。”她说护鹤第三代肯定会交给儿子。赵植表示，母亲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希望能做得更好。这也是陈光惠的期盼。

“未来希望儿子做得比自己好。”保护好黑颈鹤和湿地，能够让黑颈鹤的数量增加，一代一代往下传，一代比一代做得好。陈光惠说，她也曾到其他的保护区交流学习，看到了一些先进的做法，希望自己特别是儿子能够学习这些经验，通过专业培训，在保护和救治野生动物方面更加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