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过后，空气就变得枯冷起来，太阳到八点，才慢慢悠悠地从山顶翻过来，林间依然模模糊糊，鸟儿的身影也是模模糊糊的，嘤嘤，啭啭，啾啾，啼鸣的声音带着草木的气息，添了些湿润，在雾蒙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热闹。白颈鸦却不同，它叫起来类似乌鸦，哇哇，异常响亮，却又不像乌鸦那么粗粝、嘶哑。

荆山一带，人们称白颈鸦谓“白脖子老哇”。

遇见白颈鸦，纯属意外。那是立冬后的一个正午，我吃过午饭，沿着清溪河岸的步道散步，天空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河水如天空一样，蓝得透彻。瞬间，我被眼前飞舞的白鹭群震撼了——数十只，还是上百只？我数都数不过来。白鹭沿着河流翻飞，亮得耀眼。它们纷纷落在浅水处，而那振翅的声音，以及嘹亮的合鸣，似乎还留在空中。回过神来才注意到，面前的河水中央突兀的石头上竟然有两只大鸟在忙着啄食什么东西。粗看像是乌鸦，细看，鸟的脖子处有一圈白色羽毛。这是什么鸟？我从来没有见过，应该是很罕见的鸟儿了。它的出现，给了我莫大的惊喜，我连忙拿起相机，“咔咔”地拍了好几张图片。它似乎发现了我，呼地一下，飞到河对岸电线上，我拉近镜头，看到它立在电线上远远地看着我，脖子边伸边叫，声音有些低沉。从镜头里看，它除了颈背和胸有一白圈外，其余体羽全黑，嘴、跗蹠、趾、爪均黑色，跟乌鸦没有什么区别。结伴一起散步的，没有人知道是什么鸟。

晚上，整理图片，发到朋友圈询问，有人告诉我说，这种鸟叫白颈鸦，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数量极少。难怪我以前没有见过呢。

我偶然拍到的白颈鸦居然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莫大的惊喜驱使我赶忙查阅资料，收搜图谱。

原来，白颈鸦属鸦科，在荆山一带是留鸟，却不多见。体形比达乌里寒鸦大，比一般的乌鸦稍小，喜欢单独行动，飞到田野、河滩觅食，性机警，比其他鸦类更难接近，见人走近，离很远就飞走。由于往年过度使用农药、鼠药，白颈鸦受到极大威胁，数量急剧下降，已成为濒危保护动物。

清溪河是荆山的一条溪流，流经汉江，汇入长江。两边山峦中的乔木林、灌木林、针叶林，纵向地朝荆山绵延，山山相连，山谷起伏，溪流峡谷众多，组成了群山连绵不断的样貌，翠绿、葱茏，处处皆是绿水青山。那显缓的山垭，还有山脚下的地平，是农田、茶园、民居和城镇。而荆山腹地，即保康五道峡国家自然保护区。这个保护区超过20000公顷，其生物多样性、珍稀濒危野生植物、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众多，常常给我带来关于草木与鸟类的意外惊喜，野生牡丹、野生腊梅、红豆杉、云绵杜鹃、凤仙花、盐肤木，以及猕猴、大鲵、红腹锦鸡、戴胜、红嘴相思鸟，我都是在这一带认识的。

看来，处于鄂西北的荆山地区，还有许多我未知的神奇动植物。

马桥镇的学哥早年常奔波于荆山南北各乡镇，对周边的山经熟稔于心。此前又被单位派去驻罗仕沟村工作，听说我爱拍鸟，便邀我到他驻村的罗仕沟去观鸟。坐在车上，与我聊起鸟来，兴趣盎然，说这白颈鸦在马桥一带还留传着一个故事。

传说，西汉末年，外戚王莽篡汉，建立新朝。可是篡位之后的新莽不得人心，百姓食不果腹，纷纷揭竿而起。公元23年，王莽汇集四十万大军向昆阳杀来，时任偏将的刘秀主张一面死守昆阳，一面派人到各地求援。战中，刘秀身先士卒，亲率一千多名士兵作前锋冲击新军大营，被困敌阵，刘秀躲到农田泥沟里，新军杀来，寻找刘秀不见，树上的吖雀子直叫“泥沟里、泥沟里”，一只老哇对着吖雀子直呼“吖架、吖架”。新军退走，刘秀奋起，率一千多名士兵冲击新军大营，新军大惊失色，纷纷逃窜。同时，昆阳城内的王凤、王常率领的绿林军见援兵来到，士气大振，纷纷出城夹击新军。也许是天意，正在这时天色大变，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大雨倾盆，陷入一片混乱的新军彻底崩溃。自此，刘秀名声大振，各地豪杰纷纷追随。公元25年，刘秀建立东汉。为感谢乌鸦救命之恩，刘秀封银项圈给乌鸦，自此，便有了白脖子乌鸦。

神奇的传说赋予了白颈鸦神迷的色彩。学哥带着我在山间边走边说。微风吹来，稍冷，飘逸的山岚，飞舞的红嘴蓝鹊，山间的鸟鸣，以及一行行堆成的茶山，还有那远处粉墙红瓦的村舍，自然多了几分写意。本来，我是想追踪花颈鸦，去寻找它生活的轨迹，或者看一看它的同伴与子女。然而，花颈鸦好像发现了我的秘密似的，一直没有露面。

总不能守株待兔吧。我沿着罗仕沟村道去了近乎荒芜的对面岭上。不过，却意外地看到了棕背伯劳和星头啄木鸟。棕背伯劳忽儿站在木梓子树丫上，忽而落在枝头，轻盈、灵动，喳喳地叫着。星头啄木鸟贴着松树，不停地啄，正享受着属于它的美味。已近黄昏，鸟儿都归林了，终究没有看到花颈鸦。

有鸟的村庄便是活的。只要草木在长，时间就不会静止，鸟儿就会终年栖息于自己的家园，生生不息。暮色降临，山峦隆起了苍茫的身影，想必在山林深处，会有无数双眼睛在守望着田野，守望着晚归的村民。我好像看到了花颈鸦那双清澈而又机警的眼睛也在其中。（作者：彭宗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