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20年初新冠疫情国内大规模爆发后，我们一直都非常焦虑，期盼着疫情能尽快得到控制，如果5月还不能成行的话，我们将错过朱鹮繁殖期的拍摄。好消息如约而至，5月初全国各地旅行限制的放开，总算让我们的拍摄计划没有泡汤。叶晓青是影片的内容策划和执行制片人，平时雷厉风行的她一直被我们称为女汉子，黄良是影片的摄像，喜欢撸铁，练就了一身腱子肉。我们三个人扛着192公斤的摄像器材毅然踏上了朱鹮拍摄之路。

当时疫情的形式还是很严峻，看到空荡荡的机场说不害怕有点自欺欺人，从上海飞到西安，再转乘高铁到洋县，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路上全程戴着口罩和一次性的橡胶手套，旅行箱里备全了数十天的口罩、消毒水、消毒酒精，这也为后续的“至冻时刻”埋下了伏笔，几经周折终于来到了我们的目的地，秦岭的腹地——一个位于陕西洋县的华阳小镇，开启了与朱鹮的一段奇妙情缘。

在拍摄朱鹮的过程中，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朱鹮可以离人类如此之近。5月的华阳正值春播春种期，一幅幅“春耕备耕图”展现在田间地头。朱鹮一路跟随着忙碌的农民，时不时地低头用触觉敏锐的喙在水田里翻找黄鳝、泥鳅和其他动物。随着翻土机的驶过，稻田土壤下隐藏的底栖动物被翻搅到了土壤表面，这为正在育雏的朱鹮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来源。它们似乎并不惧怕正在劳作的人类，有时甚至能接近到四五米的距离。

和许多鸟类一样，朱鹮最活跃的时间是每天清晨，日出后的40分钟，被称为“魔幻时刻”的最佳拍摄时间。5月10日，为了获得最佳的光线，天没亮我们就守候在早就踩好点的稻田边等待朱鹮的到来。向定乾是我的老朋友，他是当地保护区的工作人员，我曾经数次来到秦岭，都是他担任我们的拍摄向导，我曾在这里拍摄过大熊猫和金毛羚牛，而朱鹮则是我们拍摄珍稀物种纪录片中秦岭四宝中的最后一宝。

定乾利用他的休息时间陪同我们一起拍摄，当天清晨，我们摸黑出发，这时的气温显示为2度，我们在出发前查过天气预报，最低温度在20度左右，导致我们穿戴的是短袖为主，外加一件单薄的外套，当然一部分原因也是由于装了很多防疫物品，衣服也就根据天气预报的将将够了。而山里的天气不同于汉中盆地的天气，一千多米的海拔落差的确不是开玩笑的，最后的结果就是在当天拍摄结束后，我们立马在镇上无论品牌、不管款式地采购了秋衣秋裤往身上套，力求不能感冒。当天出门拍摄的时候我们把几件衣服叠穿在身上，却还是瑟瑟发抖。

为了拍摄的有效性，我们决定兵分两路，期待能够拍摄到在金色晨雾中觅食的朱鹮，这可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场景。凌晨5点多的天空已经开始微微泛蓝，水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迷雾。安顿好设备后，晓青和黄良隐蔽在一片水田附近，耐心等待。我和定乾则驱车去寻找其他的拍摄点。等我回来的时候，隐约看到远处有两个影子一高一低地在跳动。再往水田的方向望去，并没有看到朱鹮的身影。车到跟前才看明白，他们两人挤在水田边唯一一缕从山顶投射下来的细长阳光缝里，伴随着农家欢快的鹅叫声，他们双手插在口袋里，不停地在做跳跃运动。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挡住我的阳光了！这里取暖全靠抖啊……我们刚才都没敢动，怕惊到了朱鹮，可它还是没来……“其实，这就是拍摄野生动物的常态。但或许就是因为有了那么多的付出、失败和等待，每一个被记录下的镜头才显得弥足珍贵。

除了拍摄在田间地头觅食的朱鹮，观察和记录它们育雏的行为也是我们这次主要的拍摄任务。朱鹮喜欢在距稻田不远处，高大的马尾松或者栓皮栎上筑巢。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朱鹮的巢，更幸运的是我们反复试验和调整，总算找到了一个平视的角度。巢里的朱鹮夫妇育有三只雏鸟。

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在不干扰它们的前提下记录它们的行为。因为一旦干扰了，那记录下的动物行为就是失真的、不自然的。最糟糕的情况会导致朱鹮弃巢弃卵，那更是大忌。所以，为了和育雏中的朱鹮保持安全距离，我们就必须使用长焦镜头和三脚架。每天，5点多日出开始工作，等到晚上8、9点日落再回驻地，而把这些一百多公斤的笨重器材搬上搬下就成为了我们定时定点的有氧运动。我们记录了朱鹮夫妇交叉离巢觅食的时间，后面几天已经基本根据时间判断朱鹮的活动规律了，包括根据它的飞行方向，预判它落在树枝上位置。

为了确保尽可能多的小鸟存活下来，朱鹮采用的是一种“异步孵化”的繁殖策略。巢里的老大、老二、老三分别间隔1-2天被孵化出来。朱鹮虽然是晚成鸟，但成长速度却快得惊人。从出壳的那一天算起，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雏鸟就能长到接近父母的大小。因此，最先出壳的老大就率先具有了更多的优势。我们在拍摄的时候观察到：每次父母回到巢里，老大总能凭借着自己体格上的优势得到远多于其他雏鸟的食物。尤其是两三周以后，变强壮的老大甚至会为了获得食物攻击自己的兄弟姐妹。而亲鸟对幼鸟间的打斗也从不加以干涉，强壮的幼鸟通常最先能得到父母的食物，这种状况直到老二的体格与老大渐渐势均力敌时才慢慢改变，它们似乎学会了彼此轮流进食。

最让我们担忧的是老三，它整天都无精打采地躺在巢里，虽然偶尔会抬起的头或者站起来一下，但很快就会躺下去。老大老二则活跃许多，它们已经开始尝试扇翅膀为飞行作准备了。一天早晨，我们发现幼鸟少了一只，老三不见了！它是被天敌攻击了吗？或者失足从鸟巢上掉下去了？再或者……可能性太多了。它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们开始寻找老三。最后，在巢树底下发现了老三，它没能活下来。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它的死亡，但没能得到足够的食物显然是原因之一。但这就是朱鹮的异步孵化策略，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这种残酷但却最大程度确保了幼鸟的成活率。虽然老三的早夭让让我们每个人都五味杂陈，但这就是自然。

一个月后，当我们再次来到华阳，当时正值华阳的多雨季节，拍摄期间只见过一天的太阳，汉江的水位上涨了很多，中途还有一段路应该山洪而被冲断了。我们很担心在巢里的幼鸟，不知连日的暴雨会不会对它们有所影响。

幸运之神始终眷顾着我们，我们找到了那两只幼鸟，它们身上的绒毛已经蜕变成了洁白的羽毛，唯独喙部呈现与成鸟不同的浅黄色。它们已经离开了巢，我们亲眼看着它们从离巢不远的树枝上飞跃到农田里，跟随在父母身后学习觅食的技巧，虽然仍旧时不时地会向父母讨要食物，但已经能够随父母翱翔天空的幼鸟俨然迈出了独立生活的第一步。朱鹮幼鸟的成功存活，为这个物种的延续多了一份希望。

今年，恰好是朱鹮发现40周年，这是我们拍摄这部纪录片的部分原因——朱鹮从“7”到“7000”，从“灭绝”到“重生”的这段历史。

目前，朱鹮栖息地集中在中国陕西、河南、浙江等地。日本、韩国在中国的支持和帮助下也让朱鹮回到了它们曾经生活的地方。最新统计数据显示，全球朱鹮数量已扩展到现在的7000余只。朱鹮受威胁等级从极危降为濒危。最后7只朱鹮曾经的“避难所”姚家沟，现在已经看不到朱鹮的身影。因为，那里已经没有村民居住了，随着村民的离去，朱鹮也‘抛弃’了这里。可以说朱鹮从历史上就和人类相伴相栖。

随着生态文明的建设，朱鹮将会飞向更广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