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在野外调查的路上我第一次遇见了它，记得是北沟，在崎岖的山路上攀爬了半日，气喘吁吁即将登上秦岭梁时，它出现在我的眼前。青翠的杆，像竹子却没有叶子，在路边亭亭玉立，一丛丛翠绿，条理清楚，枝杆挺直，带着向上的力量，冲击着我的视觉。那股子蓬勃的气质瞬间感染了我，粗重的喘息声都为之一滞。

休息的时候，从向导口中知道了它的名字——木贼，我感觉有点懵，这么不同凡俗的植物怎么就有个如此不雅的名字，心里忿忿然，到底哪个没文化的人起的？揣着这般心思回到保护站，立刻就查阅资料，这才发现被我埋怨了一路的起名者竟是大名鼎鼎的李时珍。

《本草纲目》载：“此草有节，面糙涩。治木骨者，用之磋擦则光净，犹云木之贼也。”是说因木贼长得粗糙，用热水泡软后代替砂纸打磨木质家具，可使家具木纹清晰、木面平滑，因此老木工又称其为“锉草”，堪称古代版的砂纸。《诗经·小雅·大田》有记：“食根曰蟊，食节曰贼。”说的是吃作物根的害虫叫蟊，吃作物枝节的害虫则叫贼。我汗颜，原来此贼非彼贼，没文化的竟是我自己。

木贼的名称使我想起大山里另一种植物窃衣，此“窃”也非梁上君子的“窃”，而是与音近的“亲”“傶”“切”之意，“窃衣”意为“附着于衣服之上”，两者取名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此名不佳，或许是大多数人也抱有和我同样的想法，于是它在乡间有着众多别名：节节草、无心草、笔头草、笔管草、千峰草、擦桌草、接骨草，反而是它的大名人们叫的甚少。

更令人惊奇的是，木贼竟是蕨类植物，一个来自于白垩纪，比恐龙还要古老的物种，在我的印象里，肾蕨、铁线蕨、狼尾蕨这些有着孔雀尾羽般细碎叶片和布满叶背的孢子，才是传统的蕨类，光秃秃的木贼几乎颠覆了我对蕨类植物的印象。木贼是木贼科木贼属多年生常绿草本植物，地上枝多年生，高达一米或更多，茎身上有细密的纵棱20～30条，用手触摸有明显的粗糙感。茎间有节，节间有筒状鳞片，茎中空可储水，即便是寒冷的冬日也不会被冻实；顶上略呈圆锥状，像极了一枝小小的秃笔，笔尖上就是它的孢囊。

许多人容易将木贼与南方的木麻黄搞混，两者同样有轮生愈合的叶子与轮生的枝条，但它们却分别属于两个不一样的植物群。木麻黄是开花植物，木贼则是不开花的植物。这种亲缘关系相差甚远，长相却如出一辙的情形，植物学上称为趋同演化。

木贼喜欢在水边或山坡林下阴湿处生长，有很强的繁殖能力，除用孢子繁殖外，还可用根茎进行无性繁殖。它的根茎除冬季外每天都在伸展，伸展到哪里都向上发芽生长，往往成片生长，甚至可以形成单优势种的草本群落。秦岭梁分水岭附近就有大片的木贼，生长在落叶松下，入秋，金黄色的松针洋洋洒洒，随风落入青翠的木贼丛间，画面美得游人常常驻足不忍离去。

木贼的学名是Equisetum hyemale L，其属名Equisetum由拉丁文equus（马）+seta（刺毛）组成，说它的形态如马的刺毛 ，种加词hyemale意为“冬季的”，说明它的抗寒能力很强。木贼能忍耐零下40℃以下的寒冷气候，严寒的冬季只要它的根茎冻不死，来年春便又生—“贼”。在冬季漫长的北方山区，它是野猪等部分食草动物越冬的主食，是林区的重要牧草资源。二十世纪初，吉林的刘振江开始研究用木贼做饲料养鸡获得成功，木贼中富含粗蛋白、粗纤维等多种营养物质，喂养出来的鸡特别的好吃，下的蛋个头大，蛋黄也很大，而且蛋壳比较厚，营养丰富，创造出“千峰草鸡” “千峰草鸡蛋”两个优质品牌。

木贼最显为人知的是它的药用功能，《本草纲目》、《本草经疏》、《本经逢原》、《本草求真》等等，记录它的医书不胜枚举。《本草经疏》谓“木贼草首主目疾,及退翳膜，益肝胆而明目也。” 目翳就是指西医上的白内障类疾病，它是古人治疗白内障的良药。现代医学研究发现，木贼的提取物木贼醇具有明显持久的降压作用，其有效成分脂肪酸及其酯还具有镇痛、镇静作用。

木贼的诸般功效颇受古时匠人、医者青睐，却入不了文人法眼，历代的诗词歌赋里鲜少有它的身影，未成想沉寂千年及至现代，竟与现代艺术家们碰撞出灿烂的花火，成为花艺师的宠儿。木贼挺拔且分明的姿态非常适合现代简约风格的花艺作品，能充分的表现出线条之美，可长可短，造型随意组合变换。作为直线的木贼，给人感觉一种力量、稳定、刚强的感觉！搭配几朵柔软的花瓣即能呈现出别样的艺术效果。弯折的木贼则可以表现出非常立体的花艺空间。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木贼隐于高山幽谷，依然被人发现，在花艺师手里焕发光彩，仿佛应了那句“是金子总会发光。”我却知道你并不开心，如果能够选择，我想你更希望在大山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与松为友、与兰为伴，幽谷长风、宁静致远才是你的向往。（文 图/葛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