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飞鸟自由之身（修改版七）

陶思明

人的认识和实践都永无止境，上述分析研究尚需继续深入，不过初步结论已有一些，即：自然保护区人工驯养繁育丹顶鹤等野生动物，不能助力物种复兴、呵护自然种群安全和栖息地免遭蚕食破坏；在旅游景区常年圈养展出人工驯养繁育而来的野生动物，以各种方式控制临时从自然种群中隔离出来的野生动物，不能提升自然保护区价值和旅游品质，没有为科普宣传、环境教育增色，也不为扩大旅游创收筹措保护区管理经费、促进社区发展所必须；更通过挥霍浪费各种保护性资源，换得一些当事野生动物痛失自由甚至生命、助推一些当事物种更趋濒危，有的灭绝风险大增。既然如此，按照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在全国人民贯彻党的十八大精神，“更加自觉地珍爱自然，更加积极地保护生态，努力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的今天，很有必要就自然保护区人工驯养繁育野生动物这项由来已久的保护活动进行总结，甄别其到底是正能量还是负资产，以利主动调整。

现在，整个保护界可以和自然保护区人工驯养繁育野生动物、最终建立野生动物人工种群挂钩的保护活动很多。包括从野外捕捉健康成体、俘获幼小人工圈养，掠夺繁殖材料人工孵化、育幼；通过定向投食招引、人为改变栖息环境、人工设施限制自由等措施，建立自然种群的不迁移迁徙种群；为了获得人工驯养繁育种源、实施迁地保护计划，对一些种群数量原已十分稀少的物种，不厌其烦地进行监测、捕捉其个体，并试图将这些物种自然保护区的就地保护彻底转变为迁地保护；以有意大量增加个别可人工繁育物种的个体数目，甚至有计划有组织成批量向水生生物自然保护区放流商品鱼苗，代替对自然生态系统和珍稀濒危物种的整体性保护；渔民误捕保护动物不能就地放生，而须交有关机构并可得到奖励；拣拾鸟蛋等繁殖材料的现象不是得到有效管理予以杜绝，而可以由保护区收购用于人工繁育等。

这一系列立足于自然保护区人工驯养繁育野生动物，从而并行于野生动物自然种群建立人工种群，再以各保护区意愿和可能性酌情野化一定数量个体希望回归自然，从而形成先由“野生”变“家养”、再由“家养”变“野生”，太过折腾野生动物的复杂保护流程，对自然保护区以至整体自然保护而言，到底是对还是错，是“大对小错”还是“小对大错”，其理念的科学性、有益于保护的可实践性，很有必要执疑和作周全考虑。有中央电视台主持人作相关节目时，都曾不无担忧地提出自然保护区人工驯养繁育丹顶鹤、建立不迁徙种群，会不会把野生丹顶鹤变成鸡鸭猪鹅的问题，我们道法自然的一代保护工作者，岂可以不总结经验教训，继续在有失尊重和顺应自然的境界上我行我素。如果确有闪失，何以向自然、向人民、向历史交待？

当代社会，尽管充分调动人的主观能动性，不断促进科学技术进步，使人类想象力和行动力获得空前解放，有能力以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作用于地球生命支持系统，无所不至的资源开发、一日千里的经济建设、前所未有的物质文明聚集，显著影响着自然万物。但是，世界的自然本原性、人类社会对自然生态系统服务的不可或缺性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史表明，要使地球生命支持系统一如既往欣欣向荣，负载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自然”的仍然要归于自然，“野生”的还要尽可能保持其野性。由此而所有野生动植物的保护，都应该是基于自然生态系统的整体性、系统性保护，也就是保护生物多样性，而绝不是离开生态系统的单一物种、部分个体的保护，更不是以人工驯养繁育、建立人工种群，代替对野生动物自然种群及其生境的保护。否则，要么按下葫芦浮起瓢，出现类似“我们植树造林，环境美化了，可鸟却不见了”（新京报，2012.12.11）的情景；要么把保护也变成了更直接干扰破坏，人工种群没有弄成，野生的也给搞没有了。

自然保护，也绝不是只局限在以自然论自然、以保护谈保护的境界上，回避人与自然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天天围着自然区域打转转，直接以自然对象物为工作对象，恨铁不成钢，那不会有大的成效，相反很可能事与愿违。如果一个自然区域生态系统演替、野生动植物分布与自然背景相差无几，说明其自然秩序并未被打乱，还保持着基本的生态平衡，保护的任务就是积极预防新的开发破坏，把人类活动干扰控制在低水平，以有效维护既有秩序和平衡，让自然对象物依据自然对策去发展，实现自然价值最大化。如果已经出现生态系统退化、野生动植物适宜生境大幅度减少、种群数量显著下降等与自然背景差异较大的情况，就要直面导致发生这些不利变化的驱动力源头，也就是深入到经济社会领域，协调相关的自然资源开发利用、工农业生产运行、城乡建设等人类活动责任方、参与方，努力在指导思想上、具体行动上照顾到保护自然的需要，系统管控可能对自然生态产生不利影响的各种负面因素，做到不可进入之地一定不进入，不能有的举措一定不会有，人的因素少之又少、影响轻之又轻。只有人向自然让步了，才会靠近保护目标，向着自然的太平盛世迈进。

从地理空间上看，人已经占尽了好山好水好地方，并不断扩展、放大自己的影响，导致自然生态系统大多残缺不全或带病运行，生态进程难能顺畅，野生动植物落脚更几无回旋余地。建设生态文明、构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其实面临的是“积贫积弱”的自然和“勤劳勇敢”的人之间极其不对称的关系现状，自然保护和保护区工作说到底就是对这种关系现状进行积极的调节。人的活动区域足够大，自然原貌的留存很少了，处在强势一方的人只要在日常活动中，稍为调整端正一下关涉自然的态度，管控优化一下可能产生不利生态后果的经济行为，不主动干扰自然，自觉减少、减轻对自然的干扰，都是对自然最好的保护。自然保护区落实保护，把工作重点放在甄别协调、说服劝退、技术监管有威胁的人类活动上，动员、组织相关活动主体真心实意的支持保护，配合保护的需要，提升已有生产运营生态标准，避免大开发、大建设、大干扰，周边人类活动也更加环境友好，就更是强有力的保护了，何患野生动物不能解困除危。调节优化和依法禁止对保护有重大影响的人类活动，牵涉当事方经济利益，当然冲突少不了，工作有难度，但保护没有绕开矛盾我行我素的捷径可走。

鸟是野生动物的一大类，健康的生态系统、充沛的生态服务、美好的人类情感世界都离不开鸟。鸟的种类很多，全球9000多种，我国1300多种，但随着生态环境的快速变化，许多有特殊生态习性和生境选择的鸟，都面临巨大的生存压力，传统的、首选的栖息地、觅食地、繁殖地等生存空间和食物资源大量丧失，一些工程设施、生产运营、环境污染和恶意捕杀，也随时可能导致它们生命的终结，以致种群数量愈来愈少、濒危程度愈来愈深的鸟种越来越多。保护生物多样性，鸟是关键议题之一，有生境、食物、安全等多个方向的工作，但首先要保护基本鸟权，没有一只野生鸟不属于自然，笼网鸟舍的材质再好、编织的再漂亮，也终究不是它们的归宿，广阔的蓝天、富饶的大地才是其幸福家园。因此，自然保护区工作必须高高举起“自然为本”的旗帜，把鸟类真正受益与否作为评判一切保护活动的依据，切实维护鸟的自然性，确保其自然对策最大化，人的影响最小化。

保护为了人也为了自然，保护过程充分体现人的主动性、目的性，也要充分尊重自然、顺应自然、符合自然之意，使自然享有基本尊严，可以切实感受到保护对它们是真正有好处的。雨果说，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是的，我们因爱而保护、而付出，就不能以人为中心，把自己的强大意志施加于赢弱可爱的野生动物，以人的想象力代替生态系统自然模式和野生动物自然对策。我们必须以自然对象物为中心，在思维方式上、工作形式上、具体措施上、成效评价上，充分反映自然保护区追求自然价值和保护价值的鲜明特点，与以人为中心或以经济利益、社会文化服务为价值追求的动物宠物饲养场、经济动物驯化繁育场、动物园及旅游公园等，进行科学明确的区隔。英国野生动物保护法律规定，虐待动物的人要判处刑罚，也不允许主人未尽到责任而造成动物额外的痛苦（人民日报，2013.9.25），希望我们就此能有所参考。

正当结束此文修改的时候，2014年11月11日上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北京2014年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讲话指出：“每年春秋两季，都有成群的大雁来到这里，雁栖湖因此得名。亚太经合组织的21个成员，就好比21只大雁。‘风翻白浪花千片，雁点青天字一行。’今天，我们聚首雁栖湖，目的就是加强合作、展翅齐飞，书写亚太发展新愿景。”（人民日报，2014.11.12）让我们也从习主席这番国际政治讲话中得到保护自然的启发，进一步发扬科学和民主精神，在探索中总结，在坚持中创新，努力使各项保护自然的行为更加切近自然的流程需要，更加符合保护的理想信念，不断提升保护工作水平，使自然对象物真正从保护中受益。以自然保护区人工驯养繁育丹顶鹤等野生动物为例，如果我们大家真的爱护和保护它们，那么就请坚决还其自由之身，让它们飞的更高、走的更远。